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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低叹:“所以爹爹说你还是个孩子!修罗部族善战,天界数万年间都不曾讨得便宜,其中更是血债累累,说句不当的话,就算将你这位修罗公主剁碎了,怕是也难令那些战将遗孀与亲人子弟满意,你这又是何苦?”
一颗颗热泪滚了出来,我紧闭了力气不能将眼泪汪洋之势挽回,爹爹将我扶了起来,令我在塌上坐好,将我的半边身子都紧压在胸前,这宽厚的胸膛令我一泄郁痛,我渐渐哭出声来,起先是低低呜咽,后来那呜咽之声便渐渐大了起来。
待到哭得昏天暗地之时,隐约听得拍掌之声,芳重的欢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好了好了,这可好了,医官说,能哭出来这发烧的症状便好了一半了。“又不无得意道:“我早说了我王是灵丹妙药嘛!”
爹爹是不是灵丹妙药我不清楚,我只知道自那日伏在他胸前痛哭之后,我的身体的确是一日日有了起色,不及半月,便又恢复到了过去的状态。只是唯有自己知道,恢复的只是表面,内心里的斑驳萧索之意再难修复。
后来我懒懒倚在塌上,芳重服侍我吃茶之时,曾有意无意的提道:“听说现如今的天帝也是病得厉害了……”我漫不经心制止她:“芳女官可是糊涂了,我修罗城与九重天乃是你死我活的宿敌,天界帝尊死活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?”
她重重叹息一声走了。
我垂睫去瞧,手中茶盏里飘着些翠绿的叶子,颜色清新,汤色通透澄碧。瞧得久了,那茶便凉了,饮一口,苦的透心。
本仙并非拿不起放不下的女子。被旧爱蒙蔽,一旦发现真相便哭哭啼啼,非要纠缠不休,求个明白,那是旁人的作法。殊知他既然有意瞒你,不管真相如何,瞒了就是瞒了,不信任已是事实,知与不知缘故,不过是砍一刀与砍几刀的区别,疼痛多些与少些罢了,一样是受了伤的。何苦不堪,再委屈自己去求那不值一提的真相?
我不想闻不想问,只求安囿于爹爹羽翼,哪怕静夜细思,心中千般痛楚万般难忍,可是坐在灼亮的日光底下,我便只当那是深夜不清醒之时发的噩梦,梦里的白衣少年依稀可亲,依稀让我心动,可是不知在哪一条路上,我遗失了这白衣少年。
他夜夜依约前来,有时冰冷有时热情,哪怕在梦中对我怒目而视,切切责问:“你为何会这般狠心……”我明明攥紧了胸口,仿佛连腔子里这颗心也遗失了,笑着答他:“我哪里的心?既然无心,又何谈狠心?”纠结着醒来,青衫汗湿。可是坐在日光底下,这些统统不足惧。
我幼时所惧,餐食冷暖,世人白眼。后来所惧,郎心似铁,欢情易逝。如今失无可失,惧无可惧,自然勇往直前。
爹爹拖了我去七叶堂参政,诸臣甚恭,内有几张熟悉的面孔,仿佛隔世,我的笑容淡漠而疏远。
摩乐再来的时候,与我坐在花树下饮茶,默默相对。他来了又去,絮絮在我耳边说许多话,有趣的无趣的,客气的亲昵的,我都一一听着,侧耳凝视,有时会浅浅附着一记笑容,他却面上极是黯然。
男人总是奇怪的。
以前我动不动对着他发火,就算被爹爹逼着与他晚膳,膳后散步消食,也想生事踹他几脚,他若笑得灿烂了,我心中定然怒火万丈。如今我这般温婉和顺,他却常常乘兴而来,黯然而归。
只是他的恼意仿佛与林中鸟雀之鸣并无不同,于我来说,皆是自然之声,雨露微风,皆是自然神赐。
摩乐的恼意欢喜,想来也是自然神赐,不用本仙费心理会。
后来爹爹说:“鸾儿也该成亲了,爹爹替你将这事办了好不好?”九尺昂藏的汉子,却眼巴巴的弯腰瞧着我,仿佛我不答应,便是为难了他。为难爹爹,却不是我本心所愿,于是点点头:“爹爹瞧着怎么好便怎么办吧,鸾儿无争议。”
他叹息了一声,走了。
我答应了他,也不能教他欢喜,爹爹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。
于是阖宫道喜,仿佛大家都嫁了个如意郎君或者娶了个貌美女子,个个喜气洋洋,忙碌了起来,唯独本仙镇日闲得发霉,难免诧异:这些人欢喜忙碌之事,难道真的与我有关?
连摩乐也欢欢喜喜来了:"我以为公主不肯答应!臣下以为公主不肯答应!”他欢喜的话都不会说了,整个人带着一种笨拙的姿态,与往日潇洒倜傥全然不同,一句话非要说两三遍才行,仿佛本仙的耳朵坏掉了。
其实本来我的耳朵是不曾坏掉的,只是要是再被他这样吵下去,便非得坏掉不可。于是我一本正经道:“统领,听说凡人百姓有个讲究,即将成亲的男女不宜见面,否则婚姻不谐,会妨害后代。”这都是什么没影的事?只是据说撒谎的最高境界不是无中生有,乃是有中生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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